2018年11月18日 星期日

伍文

  桌上還留有一絲黑糖的錯覺。
  早時喝的飲料,低伏時還是可以聞到沉積桌隙的味道。胃有些疼,年過三十,伍文越來越受不了甜食,黏膩的感覺揮之不去。
  會議室外排列植栽,綠化環境兼建造風水之用。伍文總覺得依公司的屬性,佈置應該要再低調些。留在鼻中的黑糖嗅覺讓眼前虛陳著燒澎至焦的脆片,置於如碩大布丁的桌面,睡意不遺餘力地搖晃。
  手機震了一下,是訊息。伍文未及細看,空曠的會議室門外敲了兩聲。
  客戶很滿意裝璜的提案:「老板不進來了,他說尊重您的專業;至於契約,要先交由公司法務看過才能簽訂。」空話如云,伍文也就囫圇吞棗的聽過去,心裡想的是海草昨天的邀約,她說今天晚上還要見他一面。
  深吸吐氣,樓層數字格格往下,待門開起,伍文若無其事打開手機,是聖子。她傳了紅酒的圖,附註酒莊與年份。皮鞋格格作響,伍文的視線離開營幕,至街旁招了輛計程車。
  「請問要去哪裡?」司機問。
  伍文剛坐定位,像是沒有預料似的瞬間怔了怔。司機先生有些不耐:「還沒有決定好嗎?」
  「唔,」伍文囁嚅著,拿不定主意的報了公司的地址。將手機收入口袋,耳邊揚起昨晚威士忌的幻音,冰塊加滿倒入,嘩啦一聲融化削銳,尚未就口便已酒香四溢。
  啊,紅酒也很好。
  午後的陽光溫煦,窗戶微開尚覺舒涼。睡了一會兒,司機先生很貼心的關上廣播。公司空蕩無人,連常駐的櫃台妹妹都不在位子上。這並不常見,但伍文沒有心思查找這些人的去向,伍文戴起防噪耳塞處理未盡的案子。
  一向在桌上的手機於口袋溫存。
  若照原本的規畫,約略在昨天下班前就可以完成了。下午兩三點,正當伍文咬著筆尾,覆核細節,忽地鈴聲大作,是海草。急急披著外套起身,她在樓下,穿著釉綠般的洋裝,粉嫩的紅鞋,好久不見。
  一年了,海草清瘦許多。伍文領著她到地下室取車,鑰匙旋扭,她的影子在心裡像是揉不開的麵粉團糊了,卻又顆顆分明。
  探進前置物箱,探找張懸的唱片,一年前海草倚著他,他也輕輕回摟她,走音著在她耳邊唱著如果你要離去。不要再回頭,不要再回頭。伍文喃喃地記錯歌詞,但記憶本不牢靠。當時,她已經不見了五年。一回頭,手上拿著兩張票,我們去看演唱會吧,張懸。你去哪裡了?海草搖搖頭,什麼都沒有說。看不看?不看我就丟掉了。
  看啊,因為妳,我看。
  大概是因為村上春樹,伍文酷愛爵士,發瘋著迷似的黏著沒有留任何縫隙給其它音樂。除了與海草相處的時候,掰了一些空間給流行樂,尤其是李宗盛,蒼然的不留餘地。五年間,李宗盛是他想海草的方式,無可迴避的癮。兩三年後,狠狠的斷了線,再怎麼想海草,也要留一點空間給自己。這段期間拼了命的工作,成績斐然,也被挖角到一間更大的事務所,接一些以前想都不敢想的大案子。
  他們終究沒有在一起,怎麼也只能想成是朋友的離去,而不是情人,虛浮摸不著邊際不可言語的情。也是用友情包裝這一切比較不會痛吧,朋友之間總是來來去去的,誰對誰都沒有任何義務可言,來了,我生命有妳;走了,黏附其他個體或自我如舊的生活著。伍文不知道海草為什麼不見了,她沒有留下蛛絲馬跡隻字片語。
  「你喜歡她吧?我說海草。」陪著他喝酒的朋友蹙著眉頭問,姆指與食指環拎著杯口,搖晃,漫不經心的說。
  「即使是作為朋友,這樣一聲不說的離開不過份嗎?」伍文手背托頰,看似有些疑惑卻又堅決的反問道。朋友沒有接話,喝了一口酒,「你不吃蚵仔?真可惜。絕妙的下酒菜。」不想挑明也說不清無可辯解的是,如果只是朋友,或是很好的朋友,總是可以諒解,或等待的。
  伍文夾起旁附的酥炸九層塔,心想海草指的是什麼植物,可以端上桌嗎?
  這一晚,朋友比他還醉,醉深了。伍文扶著他在街邊嘔吐,叫車。到底是誰失戀呢?伍文一時之間也弄不明白。半年後,朋友也一聲不響的走了,去英國,打卡。伍文本以為他只是去玩,幾個月過去了,仍不見回來的蹤跡。慢慢的才發現,他是在那邊工作、定居,娶了個外國女子,生了可愛的混血兒。直到數年後,伍文才知道他是海草的前男友,也是他認識海草前,唯一的男友。海草不知道他們認識。嗯,都過去了。
  四五年後,豔夏的午後,疏雲漸密,看似礡雨將至。匆匆趕往馬路的另一頭,與海草錯身,她在剩無幾秒的催促間叫他的名字,伍文說不出話來。
  「伍大設計師近來可好?」坐定咖啡廳的時候,豪雨劇落。
  「我換事務所了,接的案子也都比較大一些了。你到哪裡去了?」
  海草笑而不答,「晚上我要去看張懸,正巧朋友放鳥。來嗎?」
  「張懸?」
  「歌手,我很喜歡她的音樂。」
  「你這段日子去哪裡了?」
  海草擺擺手,作出丟掉票的動作,「來嗎?算我請你吧,但咖啡你請。」
  「我該怎麼連絡妳?我等等還是得回事務所一趟。」
  「給你我的電話與臉書吧,不過我臉書是純粹連絡人用的,沒什麼文章;最近也想要關起來了,剛好你出現,遲兩天關吧。」
  伍文思忖著有什麼不能給海草看的,最近都貼查特貝克,應該還好。
  她呈現的帳號是蘇海芊。第一次知道她的名字。
  她消失的期間,認識了一些女孩,卻都無疾而終。室內設計師的身份讓他成為藝術與金錢的結合體,有著浪漫又務實的外觀;也跟幾位女子在床上相濡以沫,卻沒有定下來的對象。伍文自認沒有刻意等海草,除了工作上的案子,他不曾刻意地作任何事,就像是,深海裡依流搖擺的植物。
  那天晚上,伍文本與聖子相約。聖子的父親是事務所的合夥人,門當戶對的嫁入頗具盛名的律師世家。藉著幫先生裝璜律所的名義認識伍文,並在尚未落成粉塵四散的假日午後於甫磨平整的木板上交媾。她深知美貌是女人在豪門間流竄的本事,一直相當注重自己的外觀,三十四五歲的人貌似二十五六,伍文首次得知她的年歲直倒吸氣。聖子無子,趁著丈夫出國時幾次邀伍文到家中,拆飲深藏於窖中的紅酒與波本。夫妻倆喝得兇,有長期合作的酒商,定期送貨,稀奉的佳釀。
  幾次之後,聖子亦赴伍文的住處。做完愛後她打了通電話,隔天新的床就來了,柔軟深托,在沒有聖子的夜晚,伍文竟渾然勃起;被包覆在無可言說的觸感當中,他感謝著自己的身份及才華。聖子每來一次就換一樣家具,電視,冷氣,連沙發都是。伍文袖手無語,他接受聖子給予的一切,包括架起的酒櫃與酒。伍文的生活並不是無法負擔這些開銷,但頗為勉強,尤為是二十幾坪的房貸近百萬的車貸扣除之後生活所剩無幾,他只能以工作忘卻錢燃燒的惶恐。就旁人眼中,吃食起居雖算不得頂尖也算是水準之上了。但就算如此,他也不曾刻意維持與女人的關係,沒有期待,就不會有失去。伍文是這麼與自己說的。
  「今天要取消?怎麼了嗎?」聖子回傳訊息。
  伍文分辨不出聖子的情緒,還是不應該用通訊軟體打字改用電話呢?
  跟客戶應酬吧這是最推不掉的理由,好吧我們改天再約我也很想要跟妳見面。下星期好嗎?你先生在臺北不行?好吧,就這樣我要先忙了。
  打開抽屜,在手腕噴了兩下香水,數年前買的誘惑香,他已經很少對情人們使用了,自己膩的像是詛咒,他討厭沒有自信需藉助外力的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氣,拿起洗面乳,搓揉於手掌心,不安漸漸在手中化開,稀釋,沖流而去。
  「你想吃什麼?」伍文以通訊軟體問著,海草沒有回應。時間尚是充裕,因無事先劃位,海草囑咐他早點到。穿過兩三個紅綠燈,表演會場門口稀疏,海草將米白提袋抱在胸前,大力揮手。紅白條紋的上衣配深紅長裙,十足的大學生裝扮,伍文心中嘖嘖作響想著她還換了套衣服。定步,伸出左手食指:「速食?我想吃薯條,我去買。兩包蕃茄醬?」海草笑了,他還記得她的習慣,一樣的漢堡飲料,轉身前往速食店的伍文卸下領帶,捲一捲塞入口袋,手提兩包紙袋而來。
  「虧你還記得我喜歡吃什麼。」海草拿起漢堡。
  「當然記得,我們那時候很開心,我偶爾還會想起當時的我們。」這話保守了。
  「哈,可惜我不是個念舊的人。交了幾個女友?還是其實你已經結婚了?」
  「沒有,一個都沒有,你呢?」
  「說好不問的,抱歉囉,剛剛是我的錯。」海草裝作一付莫可奈何的樣子。
  伍文笑笑:「蘇海芊,好特別的名字,那你為什麼叫海草?」
  海草咀嚼數秒,咬下一大口漢堡:「把千去掉,就是草了。」
  「不喜歡本來的名字?很好聽呀?」
  「我有一個姊姊,在我出生之前生病死了。媽媽的身體不是很好,本來我爸媽不打算生第二個。不過,他們想要找回過世的女兒。剛好,再生一胎,就是我啦,是個女的,就將姊姊的名字,千,轉換個字,嵌入我的名字中。他們從小就給予過多的保護,怕像失去姊姊一樣失去我。到高中畢業,我好像包覆別人給予的隱形殼一樣,絮絮叨叨的聽著他們講著姊姊的事。」又咬了一口漢堡:「所以啦,大學我說什麼都要離開家,然後,把千去掉,從那時起,我就叫作海草。」
  「你只是去掉了像姊姊的地方?有想過換個與本名無關的代號嗎?」
  「這倒不用,剩下的赤裸裸就是我自己了。要不是你提,我幾乎忘了,我不太喜歡談論記起過去,人就只能往前看,而且充滿著變數。沒有什麼是永久的,愛情是,友情也是,我們也是。」
  伍文一時語塞。「你交過幾個男友?」又問了一次。
  「一個,認識你以前,我不想提。過去就過去了,我也沒有跟他保持連絡,我捨棄過往的速度是很快的。我希望我能盡速往我想要走的方向前進。」
  「是什麼?」
  「要進場了,短期目標,短短期目標,大概是擠進門,佔到好位子吧。」
  進場,空曠一片。下午大雨不至於悶熱。隨意找了個稍靠前方的角落,倚著牆壁坐下。大部份的歌伍文都沒有聽過,這是預料中事,他聽著海草揚起的歌聲,想像她過著怎麼樣的生活,進行至半,海草將頭靠在他的肩上,他也順勢攏起她的腰,呼吸著她的髮香。末幾首,耳邊響起他熟悉的前奏,啊,李宗盛的,如果你要離去。伍文的歌聲混於其中,若有似無的在海草耳邊呢喃。
  末了,燈亮。海草淨明的眼泉注視伍文,兩人屏息。
  「我公司在附近,十分鐘的距離吧,車停那裡,我載妳回家?」伍文柔聲地說。
  「不了,捷運很近,我坐捷運就好,再連絡。」海草起身,拉順裙擺,單手拉起背包上肩。面對伍文,往後退去。
  一個轉身,伍文始終沒有接到海草的電話。
  但也沒有打電話給海草。
  最先察覺異樣的,是聖子。
  「你怎麼了,最近做愛都不太專心。」她幫伍文戴上保險套,若有似無的套弄著。
  「有嗎?你手在幹嘛啦,別亂弄,到時不小心出來我們就沒得玩了。」伍文裝作嫌惡輕拍聖子的手。
  「哈哈。有喜歡的女孩了?」聖子促狹著問。
  伍文盯著聖子的臉,眼角的尾紋。躊躇著不知道該怎麼回答,還是以唇抵唇,說不出話就什麼事都沒有了。
  「如果有好的對象,就去吧。」聖子說。
  「你不吃醋?」伍文漾著笑意。
  「人吶還是要往長遠著想的,如果有好的對象,說一聲就是了。再說了,你以為我除了丈夫,生命中只有你這個男人?」聖子平躺,胸壑浮沉,她嘆了一口氣,接著說:「你的事業還算不錯,但到底離我們差了不只一個等級。這不跟你多說,我們怎麼玩的,只是你看不到而已。找個好女人娶了吧,你值得有個家庭,愛你的妻子,愛你的孩子。」聖子說起「我們」時,語氣略略壓重。
  伍文默然。
  「好啦,再說下去就不用做了。我不介紹身邊的女孩給你,是為了你好。」
  伍文感到自己的陰莖慢慢垂下。「對了,聖子,我一直都不知道妳本名是什麼?」
  「千聖,數字那個千,陳千聖。」
  又是個千,海草姊姊的那個千。「你跟陳學聖有什麼關係?」
  聖子大笑:「一切只是巧合而已啦!」
  伍文襲身以唇輕抿她的頸,輕點往下,至乳旋繞,一手環抱著她的腰,一手柔嫩胸部。他感覺下體又漸漸膨脹。
  聖子就是聖子,她不是海草;海草就是海草,在跟不同女子做愛的時候,伍文相當專注,沒有人可以取代海草在她心裡的位子,肉體上的空缺既然無可彌補,就讓它保持純淨吧。
  伍文是精準的設計師,毫米之差都是直覺。探測過許多女人,他要連呻吟都像是筆下的直角一樣透徹。伍文很喜歡自己的工作,也是藉由工作,磨除對海草的想念。倒是聖子,到後來就沒有再追問些什麼了,伍文也就坦然的,繼續與不同女人一起,吮嘗聖子為酒櫃添的新酒。檯面上的伍文,顯得完美而家裡擺著各式的果醬足以供應早餐的吐司佐料,但只要感覺到對方有情,也就只能嘆一口氣不讀不回,讓對方知難而退。
  直到海草約略一年後打來。
  她只說了知道伍文有車,希望他能載她走走。
  「我想吃冰。」海草噘著嘴說。前奏下,張懸的歌聲。
  「哪間?」
  「長安東路那間,以黑糖牛奶聞名的冰店。你知道嗎?」
  「我明天改裝辦公室的客戶在附近,他們會請,但我都點無糖紅茶。」
  「好羨慕啊!阿文,你好像作著非常了不起的工作呀!」
  「不就是被請杯黑糖牛奶而已嗎?買十杯給你喝塞住妳的嘴。」他想著她沾過黑糖的唇是什麼味道。
  「那你客戶的辦公室長怎樣?為什麼要改裝?」海草好奇的問著。
  「現在怎麼樣不重要了,快要變成我腦海中的模樣了。」
  「抱歉我這樣會打擾你的工作嗎?」
  「我都出來了,工作什麼就無所謂了,」轉個彎就到了,「今天找我有何貴幹?」
  「先買飲料吧,要幫你買什麼嗎?」
  海草下車的背影讓他想起大學時的自己。那時騎車,與前女友一起買飲料,作為男友,必定讓女友安穩的在座滑手機之餘還有溫騰騰的可可喝。立中柱可能有些難,側架容易多了。一次沒架好,不料,車倒了,還好前女友腳長,驚嚇之餘隨即立於地面而未受傷。
  伍文的右手大姆指與食指的指甲交錯碰撞,望著前方,因熱浪而線條微微變型,海草倏入他生活的方式像水漂,無論彈跳的再急密都要沉入水底而漣漪漸復平緩至無圈波。突覺左手手臂有些癢,抓了兩下,車門開啟,海草逕自上車。
  「你車沒鎖呀不怕怪人跑上來?」海草拉了一下背袋,繫上安全袋。
  「不管是誰都沒有你奇怪吧,作什麼去哪裡都不說的。」伍文沒好氣的說。
  「去好事多吧。」波的一聲,吸管撞擊杯膜而入。
  「啊?找我出來就為了去好事多?」伍文皺皺眉,好事多會員還是數年前為了她辦的;轉身看左側來車欲出,不解的問。
  「我想要煮些什麼給你吃。晚上。有空吧?」
  「妳還是住在東區?」他去等過,五六年前她消失的時候。
  「不是。六年前我離開臺北就沒有回去過了。至今我還不是很確定東區這對我來說代表什麼,但幾次來臺北,都刻意迴避東區。」
  「那你今天晚上住哪裡?行李呢?」至於這一年間住哪裡,好像已經畫定但不知是否毀壞的禁地封線,繞過即是了。
  「西門町的日租套房,裡面有小廚房。或者是去你家也可以。」
  「你就這麼單刀直入的認為我沒有女友?」
  「你有嗎?」
  「還真的沒有。」
  「後天下午我就要飛英國了。想到你,想說見上一面吧,我就來了。」
  伍文準備上高架橋,沒有說話,斜眼看了海草一眼。
  「我才不管你有沒有女友呢。」海草得意的說。
  「你說你不是個念舊的人?」伍文小心翼翼的說。
  「看來你是。還記得那麼久以前的話。」
  這話一說,兩個人都沉默了。畢竟是平常日白天,高架橋上車行不多,尚稱順暢。海草與其他副座的女孩不一樣,她靜靜聽著歌望著前方,自始就沒有拿起手機。「張懸啊,你載了她的音樂。」
  「妳想要停在平面還是地下道?」伍文下了交流道,轉個彎就到了。
  「差別在哪裡?」
  「大概是空氣吧,我不是很在意。但常看到很多人寧願排平面的隊也不願直溜地下停車場。」 
  「方便就好,我也不太在意。」
  「妳不是都要離開了嗎?還去大份量的賣場?英國沒有適合的材料?」
  海草搖搖頭,「我想要作給你吃的菜,調味料在臺灣只有好事多有賣;剩下的,就算留給你當紀念了。」
  「不管我煮不煮飯?」
  「你現在不煮了嗎?」
  「我沒有時間。」平面停車場遠看就知道大排長龍。
  不過飯沒有煮成,連停車場都還沒進,海草接到電話,伍文關上音響,她掛上電話後一臉緊急說很抱歉明天晚上再約吧。
  伍文曾經想要退卡。
  她說把她丟在捷運站就好。
  他看著她下車,保持連絡。伍文擠出最後一句笑容,發了個小呆,拿出手機,敲了聖子,她很快就回了。
  要見面?好,一小時後見,我上個粧。
  不用上粧了。我現在過去接妳,一起買點食材,晚點作麵疙瘩給妳吃。
  聖子上了車,帶著新到的威士忌。自然感覺氣氛不太對,沒有多問,靜靜的滑著手機,似在交待一些事情。到了超市,伍文快步的掃過雞肉架與麵粉,張牙舞爪的菇群,點綴的蔬菜,上選蛋。華麗似的放入一筒冰淇淋,昂然高傲的經過了結帳區;聖子默默的跟在後面,趁伍文行走的空檔丟入一些想要吃的食材,要湯嗎,不過還是不要說話好了,她嘗過伍文的手藝,出乎意料的好,但他們還是常吃麥當勞;她甚至覺得伍文最迷人的地方,是他喜歡麥當勞,她身邊的人都慢條斯理的進食,視速食為畏途。伍文總是拿兩包蕃茄醬,一兩次她買的時候沒有拿,他頗有微詞。
  聖子不解,伍文根本不碰蕃茄醬。
  伍文到家後將食材隨手往桌上一放,回房換下襯衫與西裝褲,一切從簡,這是一貫以來的習慣;聖子在桌上揀選整理食材,伍文走近,扯下她的褲子,直接進入。陰道尚未濕潤,伍文覺得磨擦得有些疼,緩慢的出來一些,再挺進去;出來一些,刺入,聖子的體內慢慢潮起。
  「等等,」聖子一手抵著伍文的腿,「你沒有套子!」
  「來不及了,直接來吧,有沒有套子都沒有差別了。」
  「不行!你不准射在裡面!」
  伍文一意孤行的脫掉她的上衣,她於齒縫瀉出呻吟,一切潰堤;只是再怎麼失去理智,終究不敢射在裡面,像是不說理的色情片,將她翻過來,射在她的腹上。精液聚臍為泉,似淚流淌。
  聖子顫動著。兩人喘息,漸緩下來後,你怎麼了?為什麼今天如此反常?
  沒事,想妳了,要記得吃事後藥。
  不是應該你買給我?
  再看看時間吧,如果今晚妳離去時來不及買了,明天要記得。
  伍文抽了兩張衛生紙給她,她抹了一下,與他一起步入浴室。伍文沒有理會她語氣中的不悅與關心,逕自沖洗完畢,盡量假裝溫柔的把蓮蓬頭交給聖子,下方圍著條浴巾,準備食材。
  「你想吃哪些?」
  「你決定吧,我想好好洗個澡。」聽來有些賭氣。
  伍文開了瓶紅酒,嘗了一下味道,想著油要再少一些不然太過溫潤,菇群倒是要再多一些,這樣才配的了這瓶酒。切切洗洗的,聖子出來了,臉無不悅,也幫上手弄一些食材。她只說了一句下次不准不戴套了。
  嗯,好。
  聖子自知不會懷孕,她吃事前藥已經很多年了。丈夫在外面有小三並生孩子了她也知道,只是不想為了孩子與丈夫分不開;不過兩人之間也很少上床了,通常都是擁被而眠。她認真想過跟伍文的可能,但生活水平差太多了,不好;反正他沒有開過口,畢竟年紀有差,也知道自己最精華的時光已經過去了。
  吃完晚餐,聖子旋開威士忌,以往多喝單一純麥,但這次帶了調和。伍文就口,點了點頭,未說些什麼。以往都會配些爵士,或擁或抱,或翩然起舞,這次伍文沒有放音樂,聖子也就純著陪喝,兩人無語。兩杯後,聖子看伍文沒有再來一次的意思,便起身離去。伍文沒有攔她,復躺床上瓶飲至半。
  這晚喝多了,腦袋沉沉的,滑了一下通訊軟體,海草在線上。坐在書桌前打開下午未盡的檔案,交織線條胡亂的像下午的熱浪,伍文抬頭看了一下冷氣的溫度,調低一些。洗個澡躺在床上卻什麼也睡不著,十二點,一點,血絲斑斑的夜,聖子與海草的臉孔在腦中交錯。
  起來看了部電影,這時最適合不用大腦的搞笑片了,抱著冰淇淋筒,以匙緣緩速刮著。三點,睡了吧。意識已將自己拖到床上,陷於無意的虛脫中。
  深眠未久,手機響起了音樂,「如果你要離去」。一年了,他深知如果要討厭一首歌,就將它設為早上的鬧鈴;但他始終無法討厭。外面大雨,頭像被雨針狂刺一般嘈雜。
  直接整天的工作完成後,海草未留隻字片語。伍文苦笑一下,回家倒頭而睡。夢中的他潛進水底,海草就如同孩童的畫,波浪邊發著綠色螢光,搖晃於海底。短眠,拿起手機,幾通未接來電,是海草;斷斷續續的到十一點多吧;而這時,半夜兩點。
  他笑了。拿了換洗衣物,走向浴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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