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8年11月18日 星期日

雨歇

  汽車旅館如夾心餅乾,氣派外觀鐵鏽似水,大門與內裝倒是方正亮麗,層層夾夾的管線以及零散於各房間的汽壺又不知怎麼暗納陳垢。在捷運上遠觀,雨季不短,雨勢不小,將整座台北及車廂下的心浮氣躁。
  總是有放肆滴落的摺疊傘吧。車廂空蕩但宇哲還是選擇倚在門邊,一手托書,勾傘,略略抬頭,窗外的風景退後。即將到站,收書,拉了一下背袋,冷氣吹得有點冷,下車,舉目無措。
  背後車門關上。
  上一份工作離的太輕率,從四月到十月,躍過整個求職季,接到的面試卻沒有幾個。存款將罄,女友小曼不敢迫問之餘將伙食費默默的接了去,宇哲沒有能力拒絕;心中的空洞一鑿一鑿的拓開,若一失手不禁塵塊整落。此日下午新光大樓面試,找不到電梯口,依循著信件的指示先搭到某樓層再轉電梯。面試當口對方說是約聘;雖然不見得不好,但筆試寫的零零落落,問待遇已是多此一舉。道了聲謝轉身而下,想找個地方坐坐。
  全家就是你家。
  桌上粉屑四佈,宇哲打了場遊戲就將手機塞進口袋,孤零零的二十元茶飲,窗外的飲料店改建成旅館,黑亮的外觀獨自簇新於陳。幾步路外的臺灣商務書店亦改建成旅館,書斑疊影掉落於記憶的縫隙;反而是無法從架上取書的誠品旅館,打著文創的名聲,另起焦聚,流動的是觀光客的身影。
  宇哲的書假寐於懷中的包包。
  旁邊一老人搭訕起來:「小弟啊,下班了啊?」
  現在三點許下班?這真不是個值得回應的問題。但要與陌生人說自己失業嗎卻又拉不下臉來也不用聽老人家嘮叨說些不入耳的話,家人該說能說或者是他能自問的語句幾乎都跑出來過了,所以沉默。哈我是個業務,哈我公出,哈我在附近工作只是想要休息一下,哈。
  沒人在意編了什麼故事。
  老人不見搭理自個兒沒勁兒,打開保溫瓶的蓋子,倒了杯熱水,喝盡,上蓋。悠然的望著窗外。若以歲計,宇哲猛地拉下這排的年齡層,但也只有他桌前擺放的是超商商品。或許老人只是想要找個人說說話吧,遙記有個報導,似乎是在萬華一帶,有個老人被四十幾歲的婦人搭訕,照顧,或有些許情愫;在這同時,老人也給了她不少錢。事後,急急趕來的兒女與警察說那是詐騙,所有的溫情都是假的,她只是想要錢而已。老人哭喪著臉,「我知道,但只有她願意陪我說話。」
  宇哲覺得自己有點殘忍。
  離身,馬上有人緩步補上。宇哲丟完垃圾時看了一眼,他們沒有要談話的意思。撐傘,蕩氣迴腸的雨街尚有許多人無傘快速穿越,宇哲感受著身旁的旅館,想像射精之後的冷靜。近幾個月小曼總是推開他,左右手遂成這段日子最親密的友人,卻怎麼也冷靜不起來。
  前幾日始,小曼回台中老家出差兩個星期,並將屑屑帶走。
  「把屑屑留下來吧,妳看它,每次進外出袋就哀嚎。」
  「它也很久沒看到哥哥姊姊,將它帶回家看看也好。」宇哲聽罷,急急吃下最後一口麵,走進未開燈的房間拿取高架上的外出袋。小曼養了好幾隻貓,都在老家,屑屑是最小的。領養之初,與宇哲在網路上挑啊挑的,白貓難尋,最終卻是被白靴黑貓煞到,漫身的黑有著白色腳掌相當可愛,那時小曼還抓著宇哲的上衣歡叫。送養者見是情侶本不願相送,怕是分手後孩子便流離失所;但小曼執抝的說不怕貓是她的不關宇哲的事,送養者也就半信半疑的將貓送出了。
  貓是種,大了就送不出去的動物。
  貓起初怕生,小曼就在床底下鋪著幾件她的衣服,放了盆泡過水的貓食。爾後它探出頭來,它上了床,它橫立在小曼的枕頭邊,它露出了腹部些許褐色的雜毛。
  至今,常時慵懶踢著兩人的臉。
  宇哲托起屑屑輕撫,在它呼嚕聲起時順勢放入外出袋,它驚覺受騙,前腳伸出欲破口而出。宇哲有些不忍,「給它點貓草吧。」
  「也好。」小曼套上鬆緊帶束的淺綠牛仔褲,略鬆的白色上衣,胸前有個黑印女孩刁著菸。宇哲多倒了些貓草,並將它的前腳塞入,封上。喵聲漸歇,似是沉浸於幻霧之中。
  「差不多了,小陸來了,我要下去了,記得洗碗。」
  小陸是小曼的下屬,工作同進同出,宇哲也認得。小陸有車,有女友,有錢,還帶有一些直率與純真;但在放社會上,有些幼稚且白目。
  「雨很大,我幫妳拿下去吧。」
  「不用,我自己來吧。還是你想要被小陸問在哪裡工作?」小曼一針見血的說。當然,小陸不見得想知道,但隨口或沒有找話說的問問也是有可能的。她套上俏麗的涼鞋,好像是要出去逛街似的,行李箱中應該有工作穿的包鞋。
  宇哲半倚房門目視小曼關門,那一剎那空氣間好像灑落了些許粉塵,連同未清乾淨的貓砂氣味裹著他。
  桌上兩副碗筷一盆麵,前兩天買了大賣場的烤雞,分食肉之後,雞架隨馬鈴薯、紅蘿蔔熬成高湯分裝於冰盒,屆時將冰凍的高湯塊丟入鍋中加熱,再加點水,涮幾片豬肉片,另外起鍋煮麵。下層冰著爛散的馬鈴薯、紅蘿蔔,加點小黃瓜、蛋,變成了沙拉當早餐,不宜多油多糖,夠他吃幾天了。
  宇哲倒了洗碗精,旁邊放著手機,水不斷流著。沒有人會在晚上寄面試或錄取通知來;白天的長是因為無時無刻都在等待,晚上的長反而是無法等待,不會有結果的。
  他能想像她穿著精刮的套裝,穿梭在觥籌之中,眼神像春庭般的許許搖晃。
  手機亮了,跳出來的通訊軟體視窗是梨子,大學學妹,顯示是張貼圖。
  宇哲關掉營幕沒有回應,打開冰箱,小曼為他泡好的麥茶,打開房間的燈,電腦旁有三張一千元壓在錢包下面,想也是小曼留下的。宇哲抽了幾張床頭的衛生紙,層層疊好,打開A片槽,選了與小曼身材最像的女孩,將音量從靜音調到有聲,這是女孩的第一部片,攝影機後的聲音問起她的基本資料,喜歡什麼料理、興趣、為什麼來拍片。女孩害羞的回應著,聲若游絲卻又不失清新。「緊張嗎?」坐在他前面的男優問著,她點點頭。他先抱了抱她,吻了她一下,說我們慢慢來沒關係。衣服件件褪去,女孩的手遮無可遮,男優把自己的下體頂了進去,女孩呻吟。
  顧慮到鄰居不能開太大聲以致呻吟像是遠方的船,惶惶然的不知從何起。
  那年他政大日文系二年級,梨子是她通識課同一組的大一學妹,一般而言,通識課都成群結隊的,會獨自出現的不是沒什麼好友一起選課不然就是還沒交上朋友的小大一,他們各據一邊,所以分組時孤零零的抓組成隊,認識了彼此。過程零零碎碎細細瑣瑣的就是那麼一回事,反正就是她喜歡他,他不喜歡,但也感情勒索半逼迫的跟她上了床,她要他給個承諾,他閉口不言,只有在慾望湧上時才會找她,她哭過鬧過他找她只是想要性?他不理不回,她也只能放軟姿態祈求他的回盼,在外面一起吃個飯,去旅館,要求擁抱,對於他的冰冷,她心知肚明。
  那時西門町的連鎖旅館還很便宜,三小時五百,明窗淨几,遇不上熟人,他有些快樂,她也是,但那是不一樣的。
  直到幾個月後,與小曼在一起了,回家第一件事就是將梨子從社群網站刪除。別說紙包不住火,被愛戀者刪除總是會猛然知曉,她約他在貓空,過了十二點店家關了跟他們說可以繼續坐杯子留在桌上就好只要記得關上卡通圖案的夜燈。四周恬靜,惱人的罐頭蛙聲止歇,她看著夜景聽他敘說,嘆了口氣說你不是不想交女友嗎?無論如何可以不要刪了我嗎我會乖乖的。然後他們騎車下山,在尚稱隱密的轉角像訣別似的做了愛,義無反顧的內射。他看著她的喘息壓著背,半掀的衣服露出中線的脊溝顫抖著。他有一股衝動說我們在一起吧但沒有,這話說出口就回不了頭了,回想起來被卡住的只有他自己。
  她是乖乖的,一星期後交了男友,是追了她許久的男孩,他覺得有些失落,也覺得自己很任性。倒是大三時因為小曼劈腿與他分手,梨子知道後也分了手,問痛苦且還瘋狂想要將小曼追回來的宇哲要不要在一起。他拒絕了,她什麼都沒說,陪他度過一個又一個下午,依然在西門町,吃完晚飯各自回家。有時她也哭泣,宇哲能做的不多,只能裝作沒有看到。要與一個人在一起,除非真心,不然就是種欺騙,他是這麼想的。
  幾個月後,小曼回來了,哭說我們再在一起吧,那個男人比不上他。他心軟了,而後養了屑屑。梨子默默退出,依然不哭不鬧,但沒有再交男友,直到現在。順帶一提,與梨子曾經在一起的男孩,宇哲也認識,在當兵前找了宇哲一起吃飯,宇哲刻意選在西門町,「我想吃日本料理,那邊有一間沒有名字的,晚上才開,烤雞腿好吃,」梨子喜歡。
  炸過,再烤,台式醬油膏。
  來去的路上無語,穿過重重人潮以及破殘的巷築,只有幾句言不及義事後記不下來的寒暄;宇哲看著眼前的地板,不知道他為什麼要找自己吃飯,等著,想看看會發生什麼事情。終於,男孩在冰店壓爛了芋頭,攪進冰裡,道:
  「宇哲謝謝你。」
  「謝謝我什麼?」
  「我也不知道,陪我吃這頓飯吧。」
  臨別時,他問宇哲為什麼不與梨子在一起?宇哲笑了笑,緣份吧。
  梨子算可愛,胸型小巧堅挺,腰際纖嫩帶有一些腹肌,活潑笑容滿盈,怎麼說都是上上之選,追求的男孩亦如過江之鯽。但梨子的家境不太好,她是靠就學貸款才能上大學。他不想跟這樣的女孩在一起。
  當完兵出了社會,是年,梨子也開始找工作。小曼在科技公司作業務,宇哲找了間日文翻譯社,梨子則是作獵人頭專員;小曼想與宇哲一起住,她父親說好吧當投資吧給她買了房子,反正捷運也剛蓋好,即將運作。不大,總坪連公設三十幾坪,兩千多萬吧,兩房兩廳,有電梯還有健身房;牆上釘著木頭隔板,讓屑屑跳上跳下。
  宇哲的狀態起起落落,終究也就只有三萬出頭;倒是梨子一飛衝天,幾年的業績亮眼,她說年過百萬,早早就把學貸還清了仍有餘額,近期想買部車不知如何下手。
  沒幾年小曼也升了小主管,在慶功宴上同事對宇哲都很好奇,是個怎麼樣的男人能夠配得如此優秀的小曼;他笑的尷尬,小曼臨風顧盼的綽約之姿,媚笑流露絲絲錯慾。
  宇哲勃起,以笑容掩藏的桌影之下。
  末了,醉的人自然是有的,一些女孩都由他們的另一半或者同事開車載回;招計程車的人也是有的,這就不必然成雙了。宇哲半推半抬的將小曼塞進計程車,護著如泥遇水的女孩及自己,隨著路燈光痕的川流返家。像是刷條碼似的掃過,宇哲默想幾年來的工作歷程。那天晚上,小曼昏睡在床上,他強行進入,乾燥如今晚的涸,下體拉扯的有些疼。
  沒有套子,自然不帶潤滑,至少還知道小曼的月事剛結束。欲蓋彌彰幫她穿上睡衣睡褲,男友幫女友換個衣服應該不過份。她的包包裡有濕紙巾,拭著自她體中流出的精稠,無止盡的黏膩似乎代表了自己的處境。
  整天悶下來下體有些味道。他略感不耐。
  至少三五吧,薪水要求這個數字應該不太過份。政大,日文系,身旁的同學起薪都比他有了幾年的工作經歷還要高。不知道這是怎麼了,即使破四都還是與小曼差一截,但自己連「業界行情」都說不出口時,就覺得該換工作了。
  之後小曼底下新招了小陸,宇哲則是在與小曼以及家人懇談之後,決定辭職專心找新工作。小曼表支持,家人只說了自己決定就好但有困難要說,老板表示體諒,兩方好聚好散的讓老板找了新人也花了幾個星期交接。宇哲走時老板另外給了個紅包祝他一帆風順。
  頭一兩個星期,宇哲每天就開開人力銀行網站,更新,投履歷,好整以暇的在家裡玩屑屑,等小曼下班回來煮飯或帶便當。但經整月,沒有什麼面試通知,僅能接接小案子當外快,而不知為何,小曼一再拒絕他的求歡,連平時的打情罵俏也顯得意興闌珊。兩、三個月下來,宇哲反射性的在小曼起床前半小時自然醒,躡手躡腳的到廚房烤麵包或煎個蛋,第一次下廚的蛋破碎異常,小曼只說了油放的不夠。洗晾收摺衣服越加巧手,像菜乾的衣服漸漸一展俏顏,地板粉亮,浴室乾徹,本來是兩人份的家事宇哲做得透了,貓砂不聞異味。晚餐偶有佳作,但多是失敗,好吃時小曼會多加讚許,不好吃她也從未多說什麼,倒是宇哲乾巴巴的陪笑說下次會更好。
  慢慢的菜是好了些,但工作一如靜海,不生波瀾。
  是示好,也是種發洩、填補。看A片成了例行公事,宇哲需要填補刷白的時間,一照鏡子,總覺得自己充滿空缺。連社群網站都很少上了,想要擺個一如以往的姿態;我很好,我沒事,重點是,我仍在以往的工作。
  連刻意都顯得難。難堪的是,沒人發現他沉默了,或,不在乎吧。
  知情的只有幾位好友,包括梨子。梨子也無能為力,雖然公司有幾間特定合作的日商,但索求的階層都遠超過於宇哲的資歷。僅能提供宇哲的履歷一些建議,也請日本部的同事幫忙,他們說宇哲的學歷很好但首份工作選錯了很難成為好的跳板,雖是如此面試的公司也不應該這麼少,市場對於日文的需求尚是不小,只能等等看了。
  像個小船一樣佇立於湖心,畫作邊緣掛了低日,灼風息來,水波不興。
  假日,小曼整理起書櫃,宇哲看了一會兒說要幫忙,小曼說了個大概,哪些作家她喜歡哪些作家可以往邊靠哪些作家應該放在一起;排好後,他靠近她的身子,聞她的汗味。
  小曼呼了口氣,「我去洗澡吧,好熱。」
  宇哲笑著說:「我想要充滿汗味的妳。」
  小曼推開他,「別鬧,你也臭死了,為了謝謝你的幫忙今天我們出去吃吧,我請客。」說罷起身,拿了換洗衣物逕往浴室。
  早就都是她付錢了。
  這是敷衍還是欺騙?失望之餘,他讀起架上的書。他們曾走過重慶書街及誠品,或許在台師大附近逛逛二手書店。宇哲不太看書,僅是陪小曼穿梭其間,久了對特定的作者及出版社略有認識,僅此而已。為了小曼,以及之間的荒蕪,宇哲讀起書來;她專注於工作,他專注於小說。
  一個往自己的前方走去,一個埋入另一個人的過往。陌生的字間豢養想像的彼此,他試著進去這些作品,乖乖的,將自己安於伺機而動的位置上,刻意被看見,做作的在床上沙發上,撫著屑屑或缺蕩的被棉。她洗完澡了,默然的打開電腦工作,宇哲的眼角期盼著。
  她不在意他不在,也不在意他在。
  一次,小曼同事結婚,希望他一起出席,宇哲從此認識了小陸。小陸問宇哲在哪裡高就,他笑笑說目前在家休息,讀書。小陸的女友身著素雅,綿細的布料似是不菲。回程捷運上小曼說他們是青梅竹馬,父母素有恆產,工作只是想找點事作。宇哲聽罷無話可說,雨針別於窗格隨屋燈閃滅,光影模糊變形亮爍而逝的定格。小曼滑手機,他拿出書,一個字一個字的,與小曼一起滑過。
  不留痕跡的。
  「你在看張愛玲?」小曼略顯驚訝。
  宇哲不知道該回些什麼,不知為什麼她覺得他不會看張愛玲。
  「我一個月後要出差,與小陸去台中,兩個星期吧,住在家裡。」
  「嗯,好。什麼時候知道的啊?」
  「剛剛。」手機面朝宇哲,的確是幾分鐘前,她上司的頁面:「我在想要不要帶屑屑回家,你覺得呢?」
  「妳決定吧。」除了這句話,宇哲沒有其他選擇。
  「下車吧,到了。」小曼站起,宇哲快步跟上,「我突然想起上次你帶我去山上採草莓,」小曼往山中的方向望去,一年前的事了:「明年再去一次吧。」
  「嗯,季節過了。從我離職後哪兒也沒去,委屈妳了。」
  「你也是,好好找工作,我們的生活還是需要回歸正軌。」
  哪個正軌?他在家等著她買或煮晚餐的正軌?她洗衣服他晾衣服她收衣服他摺衣服她清貓砂他餵屑屑的正軌?浴室等發出酸臭味才刷洗的正軌?一起決定要買哪部車的正軌?仍有性生活的正軌?噗哧。
  急急切切的準備著,連小說都帶了幾本。屑屑在箱子四周徘徊似想要見縫鑽入。貓不喜歡人揉弄肚子,但屑屑只要一靠近宇哲就迅速往它的肚子抓去,一來一返也略見樂趣。小曼看這樣不是辦法,叫宇哲帶屑屑去其他房間玩,她一個人就好。「哦,好。」難得屑屑有此雅興,另外拖了個行李箱,隨意放進幾件衣服,帶屑屑去隔壁房間,喵聲四起。
  一切如常,宇哲與梨子說小曼出差的消息。她知道了,包括他的暗示。為什麼不交男友?她只說緣份未到,盡是敷衍。未答也算是種答案……不對,她是說緣份未到,好吧。
  「大家都好好放個假吧。」宇哲這樣對自己說。
  倒是梨子公司日本部門有缺額,主動邀請宇哲去面試。
  去了大概就等同於上了吧,梨子說她與日文部的主管很好。宇哲說再想想吧,我們先約一天,瞭解一下狀況再決定吧。又是暗示,在他家……小曼的家,梨子還沒有去過的小曼的家。
  小曼出門了,宇哲收到梨子的問候,宇哲未予理會但開了A片,想著小曼的身體及在床上的聲音。到浴室沖了一下,聖人模式,他怕自己太衝動。
  「她走了,看妳哪一天方便吧。」宇哲回說。
  「現在?我剛剛下班。」
  「先去吃飯吧,今天我有點累,過兩天吧。」
  「好。」
  差的是臨門一腳,自己的決心。處女座性格讓他龜龜毛毛的,連出軌也是。星象盤說處女座的潔癖並不在書桌或是環境,而是在感情。想歸想,做是另一件事;不過星象盤也說,十二星座不為人知的特性裡,處女男是好色。
  把自己嵌入太陽的運轉之中,宇哲理直氣壯的猶豫。像小王子星球上的玫瑰花,任性的盛立。好吧來吧,太久沒澆水,玫瑰也是會枯萎的。
  約好了晚上他做飯招待她,但不保證好吃;請她介紹現在的工作以及可能遇到的問題,或是面試的一些技巧與姿態。總之,他需要她,梨子,多汁的水果。
  隔天,宇哲烤雞腿至七分熟,平底鍋放油,表皮煎焦,內裡滑嫩外皮酥脆;逼出的油煎杏鮑菇,還有梨子喜歡的綠花椰、金針菇。再放一些奶油會更好,但家中沒有奶油,不知道多少錢,算了。該配個可樂,以前他們總是在床上喝可樂,氣泡在口中蹦出,互吻,旅館的床被流瀉出的甜味染黑。尚待擺盤,電話響了:「我到你家樓下了。」
  宇哲說等等我下去接你吧,順便去便利商店買些飲料。三千元,他拎起其中一張。梨子穿套裝,高跟鞋,離他的鼻息更近了一些。「你有想喝什麼嗎?」
  「都可以,你決定。」
  宇哲拿了兩瓶可樂、兩包獨裝的紅色保險套,梨子翻著雜誌區的周刊。「走吧梨子,」宇哲說。保險套塞在口袋裡,他不在乎拿著保險套四處走,是怕梨子在乎。
  他覺得自己很貼心。
  梨子縮瑟在宇哲的摺疊傘下,輕搭他的手臂,默然無語。宇哲深吸一口氣「我有準備你最喜歡的雞肉,」梨子淺笑,紅窩窩的臉頰令人心癢難騷。電梯直指七樓,「到了,走吧,」宇哲柔聲的說,手托著梨子的腰輕輕往前送,她走出電梯門,等他指引方向。宇哲掏出鑰匙,左邊那一間,大門樸素,打開,亮出一片天空藍,小曼選的顏色。
  「藍色?好特別,很少看到有人家裡是藍色。」梨子喃喃的說。宇哲拉開餐桌的椅子,請梨子就座:「等我一下,食物擺完盤就好了。」梨子注視宇哲的背影,沙發、電視、筆電、餅乾、貓跳檯與貓砂盆,客廳甚無什物,宇哲端著兩盤雞腿,說要是幾個月前這兩隻雞腿可能會比現在災難很多,皮笑肉不笑的說。
  他知道很好吃,玩笑嘛,舒緩一下氣氛。
  放下時刻意俯身,吻梨子的唇,帶有些侵略性的進逼。梨子稍作後仰,挺出,宇哲右手內凹放在她的胸上,僅是放著。食物冷了就不好吃了,情慾之事先掀起一些些序幕,釀著,酒香溢出時再一鼓作氣的醉。醉翁之意不在酒,在於山水之間;胸挺如山,陰湧如水,歐陽脩應為解人,深知其中昧處。
  「不要這樣……」梨子輕推,沒有真的要誰停止的力道。
  宇哲不甘於此的解開梨子襯衫的首釦,探入胸罩,點捏。
  「我說了不要這樣!」梨子用力推開他,豎眼怒目,「我要的是疼我愛我的男人,你能夠給我什麼?你只想要做愛嗎?我昨天就想要跟你說了,日文部說要用你的那個同事前幾天跟我告白了你知道嗎?你這種只會靠女人的男人還能作什麼?這間房子裡有哪些是你的?這隻雞腿嗎?你他媽的!」
  「你答應跟他在一起了?」
  「我的天你根本畫錯重點了,我說我要再想想,現在我可知道答案了。謝謝你讓我堅定我的決心,老娘不差人追,也值得好男人的好嗎?你這個沒有工作的廢物!」她雙眼流下了眼淚。
  宇哲亂了,想要抱住她,哄著,女人嘛,哄完就沒事了。「不要碰我!」梨子尖叫,「你到底還想要怎麼樣!」她扣釦子,拿包包,轉身離去。宇哲沒有追出,在她關門後掏出口袋中的保險套,憤憤丟進垃圾筒。桌上的兩盤雞腿孤零零的,他坐下,切了一塊,還有點生。
  「冰起來明天中午烤來吃吧,算了沒關係,明天還有一場面試,好好加油吧。」宇哲的心就像是雨中隨亂的漣漪,紛雜的不知如何是好。小曼,梨子,以及雨勢,霉了空氣中的濕氣以及乾不了的衣服。擦淨餐桌碗盤歸位後,宇哲始覺腹餓。出去吃吧,雞腿明天再烤。門口多了把陌生的,梨子的傘,但晚了,追不了了。
  下面一灘水窪。
  宇哲打開通訊頁面,「你的傘沒拿。」他想她知道。或許她在便利商店前慌亂找過,毅然放棄。
  隔天,從臺北車站面試完,搭捷運返家,滂沱。突然很想小曼,幾天沒有連絡好像也不覺得如何。撥了電話,被掛斷。她傳了訊息:「開會中。幹嘛?」
  「沒事,晚點說。」
  他搭上了車,往草莓園乘去。九月不是草莓的季節,在山徑裡隨車旋上,路陡且彎,稀霧四起讓遠山自外於白漫之外。宇哲覺得有些暈眩,雙眼半睜半閉。卡車迎面而來,上面寫著草莓一盒一百。宇哲驟醒回望,架立於後方的看板輕拍車尾,啪啪聲消失於轉彎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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