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明益拆解自我的以往並重組,集合成曾經是與不是的自己。三分真而推向七分虛構,是他在書中穿插面對小說敘述的方式。就閱讀經驗而言,大江健三郎,乃至後傳之董啟章,皆是以這樣的方式寫作,並在作品叢中堆疊以往作品中既有的概念。
《單車失竊記》有兩條主要的線,尚有紛雜的支線。一條是單車,一條是象。握住這個連結點的是戰爭,或者是時代。以物件史貫穿的手法更見於董氏的《天工開物栩栩如真》,但董氏談的是「我」,吳明益談的是相同物件所影響的所有人,帶有一點迷幻,《城邦暴力團》的寫法,各個元件安排妥宜,貫穿,成為緊密而充滿巧合的網。還有一部份是不想給予解答的村上式空白,畢竟在記憶的洪流中交待者與書寫者的關懷並不相同,記憶並不相同,認知與生命也不相同。但這些都是對於父者/母者的追尋,以物件為蔓所生的家族追尋。或其他我所不知的作家身影。如首段所言,包括他自己。
不免覺得在這本書中,關於象的一切都可以刪除。但動物之語者,不只象,還是蝴蝶,或是人型化的猩猩與鳥。從書首吳明益追溯「單車」一詞在臺灣的用語,說他最喜歡的用詞是「鐵馬」(但其後他一直稱之為「孔明車」),從人、人造的類馬、被馴服的獸、無法言語但被掠奪的蝶、飼養而類人的猿,乃至樹及自然,次序的層疊張揚成網。書寫自然、人以及物種之間的關連,是吳明益一貫的關懷,但在這部作品中,我反而覺得這些成為拉出故事的引子──也就是說,成為網上的結,所有的事件穿插其中,鎖在記憶之中,攤在書寫之下。或者也可以說,太過於精巧,精巧到就像是文學,但不像是人生。我非常喜歡這本書的情感以及溫度,每個事件都在心中蘊釀極久,某些隱然而陌生的事蹟在輕輕一轉的關節之中流洩而下。生命的敘事就只有那麼一次,對於兒時,對於以往,對於傷痛,更或者是,無意間的連結。但運命所呈──吳明益在頭尾分別都強調這個概念,卻抵不了作者的刻意。或許吳明益給了個形而上的解釋,或根本沒有解釋──這些並不需要解釋,人生並不是無時無刻都能找到或需要有解答的疑問,但我也認為吳明益沒有適時的岔開鑿痕,它們就在那裡。
這是小說,不是運命。或許人生能夠像文學,但文學不能只像是文學,它必須更為真實。我想到了董啟章的《地圖集》,對於香港歷代地圖的揉作與詮釋,進出於虛實,眼花撩亂的存在。或許,在吳明益所有看似客觀的資料中也不盡然真實,但它們就以史料之姿呈現,這點,看似真實。
但魔幻般的地下水池呢?是的它很真實,或者是密林,或者是種種或有或的語言與記憶。順利的找到了所有零件,在母親病房中,把腳踏車架起來,轉動。母親看到了熟悉的身影,記憶中的,自我證成。